鹼性成人
作者:Mi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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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丸藤亮×艾德·菲尼克斯
曲:アルカリ成人feat.いすぼくろ
理科教授與文系在讀生的故事,如能接受,請繼續
「你有聽到這歌聲嗎?對、就是那在我降生於世之前,一直由我製作的歌,那首你所改變的歌。」
年輕教授在便利店偶遇熟人是在上午十點,那時間工作日安排的課程大都還沒結束,這種不上不下的時段裏客流量顯得分外稀疏,連作兼職的收銀員都偷著空閑在貨架旁藏起身子,倚著書柜看周刊漫畫。他簡單環視一下店內佈局,試圖找尋那個存放速溶咖啡的櫃檯,視野最先捕捉到的卻是某個熟悉的人影,一時讓他感到有些驚異,甚至懷疑是否熬夜過度產生了錯覺;但那人又的確擁有這個國家難得一見的銀色髮絲,和白熾燈交相輝映,實實在在顯眼到不行。
丸藤亮本想上前幾步稍微觀察下情況,抬眼卻見對方眉頭緊皺,面部表情不能再直白地表達著嫌棄;當时艾德·菲尼克斯正站在音像區前閉著眼試聽某三線明星新出的專輯,顯示器有條不紊讀取著BD碟的內容,膩人甜歌的旋律从頭戴式耳機中斷續漏出。幾乎是本能驅使著令他轉身想走,沒料想下一秒便被叫住,蒼藍色半閉半啓的視線從身後直投過來,無聲微笑裡面隱約帶點玩味;他當即就知道,已經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
相遇的初始總是最老套也最管用的那幕古早戲。比如在林蔭道上擦身而過,那邊回眸一笑,而這邊一見鍾意;比如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謀劃已久的拼桌邀請,比如梅雨天裏齊肩共傘同行,比如為偏科的學生課後補習——但這是不存在的,那人對自己極盡嚴苛,各方面都優秀到無可挑剔,更何況新生其實並非就讀在教授所任職的學院——好吧、那麼,就比方說在圖書館隱秘的拐角因同一本樂譜——正如偶像劇中演出的那般兩手碰到一起,肌膚相觸,寒熱交互,天知道他為什麼突如其來想看約翰·施特勞斯編織的圓舞?
在高度差造就的狹窄空間與人並肩,易碎的陽光斜進窗臺,溫度差在指尖交疊処悄然駐存,髮旋裏香波散發著柑橘精油的怡人味道,氣氛升溫得正好。他自覺地縮回手,而對面毫不客氣地趁機抽走書籍攬在懷中,睜著漂亮的藍眼睛對他致禮,卻是鼻尖朝人,居高臨下似地態度頗為驕橫:
“多謝割愛,我想看這本很久了。
順便,前輩……?可以請你不要把頭抬那麼高嗎,看起來稍微有點讓人不爽。”
……等會,這和說好的不太一樣。
丸藤亮突然感到一陣胃痛。他用冰涼的手心隨便搭在髖骨附近按壓著,可能是心臟病又發作了,而後仔細想想他哪裏來的心臟病,況且那好像是闌尾的位置。為了隱藏尷尬他只好順勢把手收進衣袋就當無事發生過,卻發现本應躺在裡面的工作證無意識間不翼而飛,或許落在了實驗檯上?不記得,早忘了,誰知道呢。
其實那種東西沒有也沒關係,並不怎麼叫人在意,不如說搞研究時有個牌子掛在胸前反而很礙事。衹是沒借到樂譜有些可惜……即便忙於工作以至頭昏腦脹,丸藤亮仍留有為些無關緊要的事走神和搖頭感嘆的餘力;當他少見地杵在實驗檯前發呆的時候,不速之客此時卻悄然而至了。一頭耀眼的銀髮同陽光闖進滿是化學藥品氣味的教室裏,氣溶膠產生的丁達爾效應將空間切割得七零八落,那人拿著樂譜、和工作證,抿著唇剛想開口,猝不及防被邊檯那邊挥發的松節油嗆出咳嗽。
亮想笑。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於是很識趣地閉上嘴把視線撇向另一邊,朝門口走過去堪堪將人擋在外面,對方也順勢向後退幾步,高低落差僅隔著一道門檻。“抱歉,但無關人員還是別進來實驗室比較好。”
“譜子我都看過了,編得不錯,還有您作為成年人粗枝大葉也該有個限度——”少年却故意不回應话题,將手裡捏的書籍和證件拍在他手臂上,力度不輕不重,確認他切實收到後才鬆開指尖,臉上立刻掛了那種裝乖的可愛笑容,“怎麼,特意為你送過來還不歡迎嗎?丸藤教.授。”
少年名叫艾德·菲尼克斯。是在晚春直刺人眼的午後暖光裏,用那如同刹那晴空般清亮的聲線親自告訴他的。
“你在躲避我。”
他的未熟男孩輕描淡寫地這麼説著,同時伸手从貨架上拿下一盒越橘果醬放進提籃,讓它和兩罐咖啡靠在一起,語氣平靜得和吩咐店員幇便當加熱或者要求關東煮裡不加七味粉一樣,像是擺出與年紀不符的公關姿態應付了事。“拜託,教授,生活不是連續劇,逃避即使不可恥也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沒有。”丸藤亮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他回話前總會習慣性地沉默一下,或者乾脆閉口不談;衹擅長面對數據的學究實在沒法揣測當下年輕人的小心思,也搞不懂玩笑話裏到底藏著幾個意思。
他感到自己正与社會脫節,心想如果編撰些謊話對艾德能夠有用就好了——但那都衹是假設而言,事實證明耍小聰明是沒用的——他將視線慢慢撇開,在琳琅的零散商品間遊走,像是多愁善感的麻煩的成年人那般猶豫著始終無法做出決定,聽見那人小聲吸了吸鼻子。一旦對上那雙眼眸,他想,在那種清澈的注視下會變得更沒辦法隱藏真實吧。
“——我聽見雨聲了。”艾德說。
理科室的門再度被闖開。
少年正大光明从前門進到稍顯陰涼的室內,揚起手裡的書本向他問好,嘴上雖還在百般拉扯推辭,拐過高腳椅來坐的動作卻毫不客氣,那般輕車熟路衹讓他感覺腦筋埋在皮下跳脫著陣陣抽痛,傳導欣快的遞質合成反而悄悄活躍起來。
“早安,教授,不介意藉個位置給我復習吧——”
“就算介意,你的字典裡難道有接受拒絕這個詞條嗎?”
“如果覺得無聊我可以給你講故事喔,从資本論到亡靈書,惡之花与萬葉集。說起來,你對詩歌感興趣么?”
“不需要了,如果你那樣空閑,不如過來幫我做數據記錄。”
“因為、吵死了。”少年無辜地聳聳肩説,“我和那些用日式英文朗讀莎士比亞的傢夥實在談不來啊。”
喧鬧永遠祇會停留那麼一瞬,像敗磚碎瓦投入水面發出石榴花瓣上跳躍般的雨聲殘響,而後只剩波紋安靜地迴盪、擴散著寂寞、最終消失得不為人知。狹窄空間里環繞著蒸餾燒瓶在酒精燈藍焰上咕嘟咕嘟熬煮試液的音樂小調,火舌親吻著硝子玻璃,冷凝水不斷從萃取儀外接的軟管滴落,藥料混合溶劑在反應釜裏無聲地持續沸騰。
艾德倚坐在遠離實驗台且靠窗的對角処,肩頭隨意披著被丸藤以“你沒有經驗”而拒絕參與操作、卻硬塞過來讓他穿上的實驗服,欠身撥開半爿窗簾讓光線得以透入罕有人跡的這間空房。稍大一號的衣服隨著脊背起伏順線條緩緩下滑,像年舊失修的折椅禁不住搖晃正發出呻吟般地,每一聲都格外緩慢且悠長;澄澈透明的外界空氣推搡著从窗縫中流通進來,与藥品獨特的氣息微妙地交織相互,夾雜一點櫻花落盡後剩下枝條潮濕的味道。
他就坐在那陽光劃开的方寸之間讀著古典文學,ipod插上耳機掩埋在銀絲幕裏,隱約流露出一點似曾相識的旋律的影子,被攪亂的空氣很快便再度恢復沉寂;直到對面傳來玻璃儀器与桌面碰撞的輕微碎嚮,像是收到什麼求助訊號那樣,迅速起身的同時順手撈起外套重新披回肩上,動作輕快、毫不吝惜地踏碎這來之不易的靜謐,蜜樣流淌下的光影所籠罩的深青逐漸甦醒,不自覺地抬高聲線,他神情頗為愉快地問道。
“需要我幫忙嗎?”
艾德在把提籃整個交給收銀員時目光很快地在放雨傘的貨架上掃過一眼,從貼身口袋中抽出信用卡放在POS機上,漫不經心輸著密碼,整個過程有種隨意到自然而然的感覺,視線從始至終沒有往對方身上投去過。
“繼續刚才的話題,所以刻意挑這種時段來買東西是因為睡過了?你以為這話會被相信嗎、不,搞不好真的會呢,教授意外地比看起來要迷糊得多。”
“所以如果說是睡過了你會相信嗎?”
“衹要還掛著那副哄小孩子語氣就不會被相信的。比起那種事,飯糰和麵包你要哪個?”
“……飯糰。”
“好的,給你麵包。所以你真的是因為不想參加那個演奏會才躲我的嗎?學院邀請也沒辦法吧,怎麼回事,你原來有那麼討厭演奏會啊。”
“不、”丸藤亮从對方手上接過剛加熱的鮭魚飯糰仔細思考後再回答,“衹是多年沒參過了……但是,演奏會我並不討厭。”
“那你幹嘛還要躲我啊,”艾德轉過那張臨時假扮出來的超氣呼呼的臉,把購物袋也塞進人手裡,雙手叉腰理直氣壯地對他抱怨説,“所以你是因為什麼才躲我啊,我這不是對你超好了嘛!”
獨奏樂从隨身聽脫離了耳機的斷口処緩緩淌下,由那些似曾相識的音符所構築的圖景同樣過於熟悉,纏繞在正舞文弄墨的指尖,令人不禁回想起有段撥弦撫琴的年紀;是那樣意氣風發,彈指間聽眾無不傾倒拜服,偌大的禮堂像盪漾著皎潔易碎的白月光。丸藤亮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些演奏者所特有的纖長手指,現如今單單衹是碰觸白鍵,動作都要稍顯生澀。鋼琴這東西一旦疏於練習,感官便像整個包覆上一層菲薄卻無法打破的磨砂玻璃,但他從不會為自己曾選擇了與之完全別樣的道路而感到後悔。
被說成熱情被現實磨滅,抑或被打上天分逐年消退的標籤,隨便別人怎樣隨喜好報導都行,因為那種東西從來都不曾有過。衹是日復一日機械地練著琴譜,青綠色冷淡的瞳孔映照著孤獨留存的殘骸。他認為自己的曲子裏從來都缺少情感,沒有情感的歌衹能稱得上音符堆砌製造的空殼,而那種歌就和死了沒什麼兩樣。
那並非是不成熟的賭氣心理作祟,相反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回頭卻發现某些曾看重的事物毫無用處,如此措手不及。他在沉默中不自覺停止了練習,耳中一直被迫灌入拿來與他人相較的流言蜚語:年輕有為,天才,古典音樂界新生的一等星,諸如此類。
是啊,諸如此類。他腦子裡有些渾渾噩噩卻仍這麼想著,幾乎是點頭默許了這些話,因為其實說得並沒有錯。
他仍記得前次公演裏那个傲然屹立在舞臺上的獨奏者,琴身咬合血脈暗湧的脖頸,剪裁得體的白西裝緊貼著身體線條勾勒出少年人的影子,五官生得分明卻掩不住尚未脫去的稚氣,一雙眸子藍得攝人。
他仍記得那首曲子的旋律流向,那首他私下裡曾悄悄無數遍練習過的歌曲,懷揣著終有一日能夠同臺的念想,專為了迎合小提琴演奏而作出改動,曲調顯得更為婉轉悠揚。与琴弓挽留著弦線、就猶如倒春綿長而不劇烈的嚴寒一般,樂音中間持續流露的情感滋潤了涸澤。當臺上的那位主角也受到這場甘霖感染,神情仿佛飛舞起來;他听見音符在指尖躍動,琴鍵的潤涼觸感還像初生於世時那般鮮活明快。
丸藤怔愣了半晌,說:“……我好像從以前就知道你了。”期艾不清,鬼迷心竅。
當對方難得抽出吟嘆花鳥風月的閒情去聽他講話,轉過身將極富宗教色彩的柔光面具卸下,當那人逆著光線方向仰頭看向他的時候,在陰影裡潛藏的眼神顯得尤其明亮,與印象中深刻的那雙別無二致,如出一轍。
“是嗎?”艾德拿捏著一副歡快的詠歎調,像了無章法的夜鶯啼鳴,入耳卻仍婉轉動聽,正因他是夜鶯吧——從荊棘叢生裏衘來流淌著鮮血的玫瑰,從山流溪澗中引入芬芳的藍鈴,帶來希望,與讚歌,與那比生命遠要寶貴的念想。
“那可真巧,我也是以前就知道你喔。”
暮春裡的天氣突然要變糟根本就沒有原因、比方說上一秒還是晴空萬里,轉眼間便能撕裂雲層潑下驟雨,冷暖氣流的對峙交鋒總是充滿戲劇性;水滴順著屋簷滑翔到地面上生根發芽,迅速在臺階下積聚成片,以點為中心向四周輻射濺散開長數公尺透明的花瓣,沾濕了過路人休閒裝上沒來得及卷起的邊角,往來腳步都不自覺地加快。
少年手指捻著飽含水汽而顯得有些耷拉的額髮,揚起頭向他尋求意見,滿臉掛著那副“看吧我早說過會下雨的”特別讓人不爽的表情詢問道,“要折返去買把傘嗎?”
“不然實在回不去啊、這種雨勢。”
“反正也衹是順便而已,話說,你到底有在聽嗎?”
丸藤亮沉默著遲遲仍未搭話,眼神飄忽地落在不遠處紫陽花團彌散的淡藍色霧氣上,那種不知道在擔憂什麼的曖昧態度似乎引起了對方的不快,那邊狠狠嘖了一聲,這般細微的動嚮在雨幕中很快被沖散。
“我討厭你的不乾脆。”他挑起眉頭直言不諱道,溫度冷卻後的藍眼睛顯得銳利又咄咄逼人,“我討厭你們東方人的優柔寡斷,和那種猶豫不決。儘惹些無意義的荒謬的事端,喝著滿是香精分辨不出味道的罐裝咖啡,躲在角落裡暗自流著鹼性眼淚,收集白色石子來玩幼稚的遊戲,才十七歲未成年的我也一樣討厭,這點最叫人討厭。”
“……在日本成年是二十歲。”丸藤沒頭沒尾地突然接了句。
“我知道,”艾德停頓片刻,半晌慢悠悠重整心態嘆著氣繼續補充,聲音聽起來像孑然一身的善感少年在抱怨,在這與幼稚青澀的性格共行的春夏之交処,像空蟬嫌惡著被保護殼所束縛的翅羽,“那就更討厭了。”
“……”
“……雨又,下大了啊。”
“我說。不如就這麼跑回家吧?”
逐漸嘈雜的雨簾中有人提議道。
氾濫成災的溪流橫在公寓樓梯前終於斷了線,蔓延進建築材料的縫隙潤濕著住房的裏外角隅,木質傢俱染上了梅雨季才有的特殊味道,積澱在家中緩慢而持續地深度發酵。
事實證明雨傘對達到這種程度的奇襲並沒有任何用處,兩人的半長頭髮無一例外都黏在臉上,全身上下被澆个透心涼;艾德稍撅起嘴吹掉掛在鼻尖上的最後一滴水珠,本想慣例地就“分明刻意把傘斜過來卻並沒有什麼用呢教授”這點嘲笑一通,看見那人同樣衣服亂七八糟的狼狽模樣卻有點笑不出來,善心發作似地咽下那些尖銳言辭,轉而慎重組織語言後再度開口:“我能借下浴室麽——還有衣服?”
單人公寓的起居室在儲物間和臥房的層層包圍下顯得有些楚楚可憐。艾德剛從浴室出來,選擇性避開沒來得及收拾的雜物,繞過輕巧的單人沙發走向書房,身上裹著大一號的替換衣物,頭頂似還冒著團團熱汽。
沒有上鎖,房門虛掩著,暖光燈薄弱的線从門縫裏透出,他習慣性伸手屈起指節去敲邊緣以徵求許可,待樂音鳴響之際推門而入。鋼琴橫亙在窄小的空間內意外地並不顯得突兀,陪襯著林立的書架竟添幾分肅穆莊嚴,舊式留聲機讀著世上僅此一枚的定制黑膠唱片,樂聲便是從此流出,餘音繞梁并撼動著鼓膜內部。他走到鋼琴邊,指尖滿是愛惜地輕撫上二次改寫的琴譜,繼續那個被時間流逝數次打斷的歷史遺留性提問、或說,挑釁。
“多年疏於練習了吧,若説手感還在、要比比看嗎?”
“你還會鋼琴?我怎麼不知道。”
“開玩笑,一看這雙手就明白吧!是雙專為樂器而生的手、區區鋼琴當然不在話下了。”少年哂笑著,揚起了右手向他展示,指節在光線下隱約反射著碎金的舞動。
那確實是專為樂器而生的手。白淨而修長,當襯著黑白分明的鍵盤似比撩撥弦線時更令人著迷,更重要的是距離如此之近——心跳產生共鳴,呼吸都彼此交纏,坐在同一張椅子上共譜經年累月不斷成長過的同一首曲,再沒有什麼事比這更美妙了、難道不是麼?
“無論改編還是為合奏譜寫的變調,僅限今天,隨你喜歡都好,我肯定能配合上你的,所以儘管隨心所欲也可以喔。”
少年露出像公演時那般盛氣淩人的態度,藍眸中洋溢著自信與驕傲,嘴角勾起尚帶點早熟的彎弧,向他扯出一抹微笑。傲慢,又溫暖,是那樣不可一世,像甘酸的檸檬汁中和掉那些苦澀歲月,像驅散陰霾的豔陽普照,像安琪兒的羽毛惹得人心尖發癢,正是這副姿態令他心馳神往。
“可別小看我啊,亮。”
「你有聽到這歌聲嗎?對、就是那在你我相識之前,我一直在哼唱的歌,那首你所傳達的歌。
是我深愛的一首歌。」
END
曲:アルカリ成人feat.いすぼくろ
理科教授與文系在讀生的故事,如能接受,請繼續
「你有聽到這歌聲嗎?對、就是那在我降生於世之前,一直由我製作的歌,那首你所改變的歌。」
年輕教授在便利店偶遇熟人是在上午十點,那時間工作日安排的課程大都還沒結束,這種不上不下的時段裏客流量顯得分外稀疏,連作兼職的收銀員都偷著空閑在貨架旁藏起身子,倚著書柜看周刊漫畫。他簡單環視一下店內佈局,試圖找尋那個存放速溶咖啡的櫃檯,視野最先捕捉到的卻是某個熟悉的人影,一時讓他感到有些驚異,甚至懷疑是否熬夜過度產生了錯覺;但那人又的確擁有這個國家難得一見的銀色髮絲,和白熾燈交相輝映,實實在在顯眼到不行。
丸藤亮本想上前幾步稍微觀察下情況,抬眼卻見對方眉頭緊皺,面部表情不能再直白地表達著嫌棄;當时艾德·菲尼克斯正站在音像區前閉著眼試聽某三線明星新出的專輯,顯示器有條不紊讀取著BD碟的內容,膩人甜歌的旋律从頭戴式耳機中斷續漏出。幾乎是本能驅使著令他轉身想走,沒料想下一秒便被叫住,蒼藍色半閉半啓的視線從身後直投過來,無聲微笑裡面隱約帶點玩味;他當即就知道,已經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
相遇的初始總是最老套也最管用的那幕古早戲。比如在林蔭道上擦身而過,那邊回眸一笑,而這邊一見鍾意;比如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謀劃已久的拼桌邀請,比如梅雨天裏齊肩共傘同行,比如為偏科的學生課後補習——但這是不存在的,那人對自己極盡嚴苛,各方面都優秀到無可挑剔,更何況新生其實並非就讀在教授所任職的學院——好吧、那麼,就比方說在圖書館隱秘的拐角因同一本樂譜——正如偶像劇中演出的那般兩手碰到一起,肌膚相觸,寒熱交互,天知道他為什麼突如其來想看約翰·施特勞斯編織的圓舞?
在高度差造就的狹窄空間與人並肩,易碎的陽光斜進窗臺,溫度差在指尖交疊処悄然駐存,髮旋裏香波散發著柑橘精油的怡人味道,氣氛升溫得正好。他自覺地縮回手,而對面毫不客氣地趁機抽走書籍攬在懷中,睜著漂亮的藍眼睛對他致禮,卻是鼻尖朝人,居高臨下似地態度頗為驕橫:
“多謝割愛,我想看這本很久了。
順便,前輩……?可以請你不要把頭抬那麼高嗎,看起來稍微有點讓人不爽。”
……等會,這和說好的不太一樣。
丸藤亮突然感到一陣胃痛。他用冰涼的手心隨便搭在髖骨附近按壓著,可能是心臟病又發作了,而後仔細想想他哪裏來的心臟病,況且那好像是闌尾的位置。為了隱藏尷尬他只好順勢把手收進衣袋就當無事發生過,卻發现本應躺在裡面的工作證無意識間不翼而飛,或許落在了實驗檯上?不記得,早忘了,誰知道呢。
其實那種東西沒有也沒關係,並不怎麼叫人在意,不如說搞研究時有個牌子掛在胸前反而很礙事。衹是沒借到樂譜有些可惜……即便忙於工作以至頭昏腦脹,丸藤亮仍留有為些無關緊要的事走神和搖頭感嘆的餘力;當他少見地杵在實驗檯前發呆的時候,不速之客此時卻悄然而至了。一頭耀眼的銀髮同陽光闖進滿是化學藥品氣味的教室裏,氣溶膠產生的丁達爾效應將空間切割得七零八落,那人拿著樂譜、和工作證,抿著唇剛想開口,猝不及防被邊檯那邊挥發的松節油嗆出咳嗽。
亮想笑。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於是很識趣地閉上嘴把視線撇向另一邊,朝門口走過去堪堪將人擋在外面,對方也順勢向後退幾步,高低落差僅隔著一道門檻。“抱歉,但無關人員還是別進來實驗室比較好。”
“譜子我都看過了,編得不錯,還有您作為成年人粗枝大葉也該有個限度——”少年却故意不回應话题,將手裡捏的書籍和證件拍在他手臂上,力度不輕不重,確認他切實收到後才鬆開指尖,臉上立刻掛了那種裝乖的可愛笑容,“怎麼,特意為你送過來還不歡迎嗎?丸藤教.授。”
少年名叫艾德·菲尼克斯。是在晚春直刺人眼的午後暖光裏,用那如同刹那晴空般清亮的聲線親自告訴他的。
“你在躲避我。”
他的未熟男孩輕描淡寫地這麼説著,同時伸手从貨架上拿下一盒越橘果醬放進提籃,讓它和兩罐咖啡靠在一起,語氣平靜得和吩咐店員幇便當加熱或者要求關東煮裡不加七味粉一樣,像是擺出與年紀不符的公關姿態應付了事。“拜託,教授,生活不是連續劇,逃避即使不可恥也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沒有。”丸藤亮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他回話前總會習慣性地沉默一下,或者乾脆閉口不談;衹擅長面對數據的學究實在沒法揣測當下年輕人的小心思,也搞不懂玩笑話裏到底藏著幾個意思。
他感到自己正与社會脫節,心想如果編撰些謊話對艾德能夠有用就好了——但那都衹是假設而言,事實證明耍小聰明是沒用的——他將視線慢慢撇開,在琳琅的零散商品間遊走,像是多愁善感的麻煩的成年人那般猶豫著始終無法做出決定,聽見那人小聲吸了吸鼻子。一旦對上那雙眼眸,他想,在那種清澈的注視下會變得更沒辦法隱藏真實吧。
“——我聽見雨聲了。”艾德說。
理科室的門再度被闖開。
少年正大光明从前門進到稍顯陰涼的室內,揚起手裡的書本向他問好,嘴上雖還在百般拉扯推辭,拐過高腳椅來坐的動作卻毫不客氣,那般輕車熟路衹讓他感覺腦筋埋在皮下跳脫著陣陣抽痛,傳導欣快的遞質合成反而悄悄活躍起來。
“早安,教授,不介意藉個位置給我復習吧——”
“就算介意,你的字典裡難道有接受拒絕這個詞條嗎?”
“如果覺得無聊我可以給你講故事喔,从資本論到亡靈書,惡之花与萬葉集。說起來,你對詩歌感興趣么?”
“不需要了,如果你那樣空閑,不如過來幫我做數據記錄。”
“因為、吵死了。”少年無辜地聳聳肩説,“我和那些用日式英文朗讀莎士比亞的傢夥實在談不來啊。”
喧鬧永遠祇會停留那麼一瞬,像敗磚碎瓦投入水面發出石榴花瓣上跳躍般的雨聲殘響,而後只剩波紋安靜地迴盪、擴散著寂寞、最終消失得不為人知。狹窄空間里環繞著蒸餾燒瓶在酒精燈藍焰上咕嘟咕嘟熬煮試液的音樂小調,火舌親吻著硝子玻璃,冷凝水不斷從萃取儀外接的軟管滴落,藥料混合溶劑在反應釜裏無聲地持續沸騰。
艾德倚坐在遠離實驗台且靠窗的對角処,肩頭隨意披著被丸藤以“你沒有經驗”而拒絕參與操作、卻硬塞過來讓他穿上的實驗服,欠身撥開半爿窗簾讓光線得以透入罕有人跡的這間空房。稍大一號的衣服隨著脊背起伏順線條緩緩下滑,像年舊失修的折椅禁不住搖晃正發出呻吟般地,每一聲都格外緩慢且悠長;澄澈透明的外界空氣推搡著从窗縫中流通進來,与藥品獨特的氣息微妙地交織相互,夾雜一點櫻花落盡後剩下枝條潮濕的味道。
他就坐在那陽光劃开的方寸之間讀著古典文學,ipod插上耳機掩埋在銀絲幕裏,隱約流露出一點似曾相識的旋律的影子,被攪亂的空氣很快便再度恢復沉寂;直到對面傳來玻璃儀器与桌面碰撞的輕微碎嚮,像是收到什麼求助訊號那樣,迅速起身的同時順手撈起外套重新披回肩上,動作輕快、毫不吝惜地踏碎這來之不易的靜謐,蜜樣流淌下的光影所籠罩的深青逐漸甦醒,不自覺地抬高聲線,他神情頗為愉快地問道。
“需要我幫忙嗎?”
艾德在把提籃整個交給收銀員時目光很快地在放雨傘的貨架上掃過一眼,從貼身口袋中抽出信用卡放在POS機上,漫不經心輸著密碼,整個過程有種隨意到自然而然的感覺,視線從始至終沒有往對方身上投去過。
“繼續刚才的話題,所以刻意挑這種時段來買東西是因為睡過了?你以為這話會被相信嗎、不,搞不好真的會呢,教授意外地比看起來要迷糊得多。”
“所以如果說是睡過了你會相信嗎?”
“衹要還掛著那副哄小孩子語氣就不會被相信的。比起那種事,飯糰和麵包你要哪個?”
“……飯糰。”
“好的,給你麵包。所以你真的是因為不想參加那個演奏會才躲我的嗎?學院邀請也沒辦法吧,怎麼回事,你原來有那麼討厭演奏會啊。”
“不、”丸藤亮从對方手上接過剛加熱的鮭魚飯糰仔細思考後再回答,“衹是多年沒參過了……但是,演奏會我並不討厭。”
“那你幹嘛還要躲我啊,”艾德轉過那張臨時假扮出來的超氣呼呼的臉,把購物袋也塞進人手裡,雙手叉腰理直氣壯地對他抱怨説,“所以你是因為什麼才躲我啊,我這不是對你超好了嘛!”
獨奏樂从隨身聽脫離了耳機的斷口処緩緩淌下,由那些似曾相識的音符所構築的圖景同樣過於熟悉,纏繞在正舞文弄墨的指尖,令人不禁回想起有段撥弦撫琴的年紀;是那樣意氣風發,彈指間聽眾無不傾倒拜服,偌大的禮堂像盪漾著皎潔易碎的白月光。丸藤亮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些演奏者所特有的纖長手指,現如今單單衹是碰觸白鍵,動作都要稍顯生澀。鋼琴這東西一旦疏於練習,感官便像整個包覆上一層菲薄卻無法打破的磨砂玻璃,但他從不會為自己曾選擇了與之完全別樣的道路而感到後悔。
被說成熱情被現實磨滅,抑或被打上天分逐年消退的標籤,隨便別人怎樣隨喜好報導都行,因為那種東西從來都不曾有過。衹是日復一日機械地練著琴譜,青綠色冷淡的瞳孔映照著孤獨留存的殘骸。他認為自己的曲子裏從來都缺少情感,沒有情感的歌衹能稱得上音符堆砌製造的空殼,而那種歌就和死了沒什麼兩樣。
那並非是不成熟的賭氣心理作祟,相反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回頭卻發现某些曾看重的事物毫無用處,如此措手不及。他在沉默中不自覺停止了練習,耳中一直被迫灌入拿來與他人相較的流言蜚語:年輕有為,天才,古典音樂界新生的一等星,諸如此類。
是啊,諸如此類。他腦子裡有些渾渾噩噩卻仍這麼想著,幾乎是點頭默許了這些話,因為其實說得並沒有錯。
他仍記得前次公演裏那个傲然屹立在舞臺上的獨奏者,琴身咬合血脈暗湧的脖頸,剪裁得體的白西裝緊貼著身體線條勾勒出少年人的影子,五官生得分明卻掩不住尚未脫去的稚氣,一雙眸子藍得攝人。
他仍記得那首曲子的旋律流向,那首他私下裡曾悄悄無數遍練習過的歌曲,懷揣著終有一日能夠同臺的念想,專為了迎合小提琴演奏而作出改動,曲調顯得更為婉轉悠揚。与琴弓挽留著弦線、就猶如倒春綿長而不劇烈的嚴寒一般,樂音中間持續流露的情感滋潤了涸澤。當臺上的那位主角也受到這場甘霖感染,神情仿佛飛舞起來;他听見音符在指尖躍動,琴鍵的潤涼觸感還像初生於世時那般鮮活明快。
丸藤怔愣了半晌,說:“……我好像從以前就知道你了。”期艾不清,鬼迷心竅。
當對方難得抽出吟嘆花鳥風月的閒情去聽他講話,轉過身將極富宗教色彩的柔光面具卸下,當那人逆著光線方向仰頭看向他的時候,在陰影裡潛藏的眼神顯得尤其明亮,與印象中深刻的那雙別無二致,如出一轍。
“是嗎?”艾德拿捏著一副歡快的詠歎調,像了無章法的夜鶯啼鳴,入耳卻仍婉轉動聽,正因他是夜鶯吧——從荊棘叢生裏衘來流淌著鮮血的玫瑰,從山流溪澗中引入芬芳的藍鈴,帶來希望,與讚歌,與那比生命遠要寶貴的念想。
“那可真巧,我也是以前就知道你喔。”
暮春裡的天氣突然要變糟根本就沒有原因、比方說上一秒還是晴空萬里,轉眼間便能撕裂雲層潑下驟雨,冷暖氣流的對峙交鋒總是充滿戲劇性;水滴順著屋簷滑翔到地面上生根發芽,迅速在臺階下積聚成片,以點為中心向四周輻射濺散開長數公尺透明的花瓣,沾濕了過路人休閒裝上沒來得及卷起的邊角,往來腳步都不自覺地加快。
少年手指捻著飽含水汽而顯得有些耷拉的額髮,揚起頭向他尋求意見,滿臉掛著那副“看吧我早說過會下雨的”特別讓人不爽的表情詢問道,“要折返去買把傘嗎?”
“不然實在回不去啊、這種雨勢。”
“反正也衹是順便而已,話說,你到底有在聽嗎?”
丸藤亮沉默著遲遲仍未搭話,眼神飄忽地落在不遠處紫陽花團彌散的淡藍色霧氣上,那種不知道在擔憂什麼的曖昧態度似乎引起了對方的不快,那邊狠狠嘖了一聲,這般細微的動嚮在雨幕中很快被沖散。
“我討厭你的不乾脆。”他挑起眉頭直言不諱道,溫度冷卻後的藍眼睛顯得銳利又咄咄逼人,“我討厭你們東方人的優柔寡斷,和那種猶豫不決。儘惹些無意義的荒謬的事端,喝著滿是香精分辨不出味道的罐裝咖啡,躲在角落裡暗自流著鹼性眼淚,收集白色石子來玩幼稚的遊戲,才十七歲未成年的我也一樣討厭,這點最叫人討厭。”
“……在日本成年是二十歲。”丸藤沒頭沒尾地突然接了句。
“我知道,”艾德停頓片刻,半晌慢悠悠重整心態嘆著氣繼續補充,聲音聽起來像孑然一身的善感少年在抱怨,在這與幼稚青澀的性格共行的春夏之交処,像空蟬嫌惡著被保護殼所束縛的翅羽,“那就更討厭了。”
“……”
“……雨又,下大了啊。”
“我說。不如就這麼跑回家吧?”
逐漸嘈雜的雨簾中有人提議道。
氾濫成災的溪流橫在公寓樓梯前終於斷了線,蔓延進建築材料的縫隙潤濕著住房的裏外角隅,木質傢俱染上了梅雨季才有的特殊味道,積澱在家中緩慢而持續地深度發酵。
事實證明雨傘對達到這種程度的奇襲並沒有任何用處,兩人的半長頭髮無一例外都黏在臉上,全身上下被澆个透心涼;艾德稍撅起嘴吹掉掛在鼻尖上的最後一滴水珠,本想慣例地就“分明刻意把傘斜過來卻並沒有什麼用呢教授”這點嘲笑一通,看見那人同樣衣服亂七八糟的狼狽模樣卻有點笑不出來,善心發作似地咽下那些尖銳言辭,轉而慎重組織語言後再度開口:“我能借下浴室麽——還有衣服?”
單人公寓的起居室在儲物間和臥房的層層包圍下顯得有些楚楚可憐。艾德剛從浴室出來,選擇性避開沒來得及收拾的雜物,繞過輕巧的單人沙發走向書房,身上裹著大一號的替換衣物,頭頂似還冒著團團熱汽。
沒有上鎖,房門虛掩著,暖光燈薄弱的線从門縫裏透出,他習慣性伸手屈起指節去敲邊緣以徵求許可,待樂音鳴響之際推門而入。鋼琴橫亙在窄小的空間內意外地並不顯得突兀,陪襯著林立的書架竟添幾分肅穆莊嚴,舊式留聲機讀著世上僅此一枚的定制黑膠唱片,樂聲便是從此流出,餘音繞梁并撼動著鼓膜內部。他走到鋼琴邊,指尖滿是愛惜地輕撫上二次改寫的琴譜,繼續那個被時間流逝數次打斷的歷史遺留性提問、或說,挑釁。
“多年疏於練習了吧,若説手感還在、要比比看嗎?”
“你還會鋼琴?我怎麼不知道。”
“開玩笑,一看這雙手就明白吧!是雙專為樂器而生的手、區區鋼琴當然不在話下了。”少年哂笑著,揚起了右手向他展示,指節在光線下隱約反射著碎金的舞動。
那確實是專為樂器而生的手。白淨而修長,當襯著黑白分明的鍵盤似比撩撥弦線時更令人著迷,更重要的是距離如此之近——心跳產生共鳴,呼吸都彼此交纏,坐在同一張椅子上共譜經年累月不斷成長過的同一首曲,再沒有什麼事比這更美妙了、難道不是麼?
“無論改編還是為合奏譜寫的變調,僅限今天,隨你喜歡都好,我肯定能配合上你的,所以儘管隨心所欲也可以喔。”
少年露出像公演時那般盛氣淩人的態度,藍眸中洋溢著自信與驕傲,嘴角勾起尚帶點早熟的彎弧,向他扯出一抹微笑。傲慢,又溫暖,是那樣不可一世,像甘酸的檸檬汁中和掉那些苦澀歲月,像驅散陰霾的豔陽普照,像安琪兒的羽毛惹得人心尖發癢,正是這副姿態令他心馳神往。
“可別小看我啊,亮。”
「你有聽到這歌聲嗎?對、就是那在你我相識之前,我一直在哼唱的歌,那首你所傳達的歌。
是我深愛的一首歌。」
END